研究神經退化性疾病的新威脅──英國脫歐

圖片來源：neu­ro­sci­en­ce­news.com

原出處：Brexit Could Threa­ten Neu­ro­de­gen­er­a­tive Di­sease Re­search in Eu­rope¹
原作者：Madolyn Bowman Rogers

英國人民選擇脫歐，不僅使政治陷入一片混沌²，也打亂了該國神經科學家的計畫。研究人員擔憂這樣的決定，會讓他們失去來自歐盟的研究經費及跨國研究計畫，並且降低歐洲學生及博士後研究生加入其實驗室的意願。許多人也認為未來若要進行合作研究，將會更加複雜、困難且緩慢，並擔心將降低國際研究協會支持計畫的可行性。在大型跨國性研究日益受到重視、且其不斷推進神經退化性（neu­ro­de­ge­ner­a­tive）研究的今日，這樣的重挫更顯諷刺。正因如此，知名期刊《科學》（Sci­ence）³及《自然》（Na­ture）⁴報導，各領域的科學家皆強烈希望能留在歐盟，且對六月二十三日的公投結果高度關注。

「我對英國脫歐的決定感到相當失望──這對英國科學界來說是黑暗的一天。」倫敦大學學院的研究人員艾德烈安・伊薩克斯（A­dri­an Isaacs）表示。比利時魯汶大學、合聘於倫敦大學學院的巴特・德・史度普爾（Bart De Stroo­per）也同意：「脫歐公投讓我震撼不已，而從我正在參與的研討會中聽到人們對此的反應可知，這樣的結果在英國科學界，以及或多或少在歐洲科學界，都造成了混亂及不確定性。」

英國與歐盟未來的關係，仍舊處於未知的狀態⁵：其可能依循挪威、冰島及列支敦斯登的模式，繼續留在歐洲經濟區（Eu­ro­pe­an E­co­no­mic Ar­ea，E­E­A）；或者同瑞士一般，與歐盟進行雙邊協議，選擇其欲加入的計畫。選擇前者對於科學研究的干擾較少，因為英國仍可續留單一市場以及跨國人力的自由流動；然而，這個選項恐怕不能滿足大力倡議遏止移民的脫歐支持者。科學家們則認為，無論英國採取何種模式，組織及管理國際研究計畫都會變得麻煩許多，資金的來源也會受到更多的限制，而這將使英國研究人員在爭取補助與人才時處於劣勢。「英國這樣的決定具有風險，可能會釋放出其在國際科學研究中難以信賴的訊息。」劍橋大學的瑞克・利弗西（Rick Live­sey）在阿茲海默研究論壇（Alz­fo­rum）中寫道。

公投結果對科學研究相當不利；科學乃是國際性的，也必當以此模式繼續發展。

在現今的科學界，英國乃是歐盟資源最豐且最具生產力的成員之一；許多大型跨國計畫皆將總部設在英國，正因如此，若英國的科學研究步履蹣跚，橫跨整個歐洲大陸的神經退化性疾病研究亦將遭逢困境。「公投結果對科學研究相當不利；科學乃是國際性的，也必當以此模式繼續發展。」劍橋大學醫學研究委員會分子生物實驗室的麥可・哥德特（Mi­chel Goe­dert）寫道。倫敦大學學院的麗塔・葛蕾洛（Rita Guer­rei­ro）亦表示認同：「英國是一個島國，但科學研究卻恰恰相反。我們必須攜手合作才能繼續向前。」

來自歐盟的資金，驅動了英國的科學研究

根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科學歐洲（Sci­ence Eu­rope）及愛思唯爾（El­se­vi­er）的報告，超過五分之一的研究人員居於歐盟，其所生產的論文佔了論文總數的三分之一，成為世界科學的重要貢獻者。英國是世界第五大經濟體，以六千五百萬的人口與法國並列為歐盟人口數第二的國家，僅次於德國。英國每年予歐盟的貢獻總計達一百七十億歐元，然而多數將回流至國內。

在歐盟科學界中，英國有豐碩的收穫。英國科學家自歐盟先前資助的計畫 FP7⁶，獲得了百分之十六的補助；該計畫自 2007 年至 2013 年止。根據研究軟體開發公司「數位科學」（Di­gi­tal Sci­ence）的報告，在此計畫執行期間，英國共獲得近六十億的研究基金，僅次於德國。數位科學也指出，各個大學、產業，以及非營利組織皆受惠於此，且英國的醫藥衛生與生物科學研究有近四分之一的資金來自歐盟。

自從加入歐盟後，英國的研究產出及影響力皆穩定成長。而根據另一篇數位科學的報告，近期英國論文被引用的次數使美國相形失色，這很大一部分可歸功於跨國合作。

倫敦衛生與熱帶醫學院的研究政策顧問麥可・蓋爾斯沃席（Mike Gals­wor­thy）及線上期刊《大數據科學》（Gi­ga­Sci­ence）的數據科學家羅伯・戴維森（Rob Da­vid­son）領導了 Sci­en­tists for EU，一個由科學家為主、倡議英國留在歐盟的組織；他們認為，這些資金的挹注讓英國科學蓬勃發展，自從加入歐盟後，英國的研究產出及影響力皆穩定成長。而根據另一篇數位科學的報告，近期英國論文被引用的次數使美國相形失色，這很大一部分可歸功於跨國合作。

歐盟當前自 2014 至 2020 的資助計劃 Ho­ri­zon 2020，亦反映出這樣上升的趨勢。根據數位科學的報告，2015 年英國的補助款首度趕上德國，兩國皆獲得近十億歐元的資金，為法國所獲之四億歐元的兩倍以上。更重要的是，Ho­ri­zon 2020 的補助款大多給予國際合作的計劃。「這是一個研究產能與成長速度皆大於美國、且國際合作計畫比率更遠勝美國的跨國網絡，而英國正位居執牛耳的地位。」蓋爾斯沃席及戴維森在他們的部落格中寫道。

而在英國決定脫歐後，這樣的成長面臨危機。數位科學指出，英國國內及產業界對於研究的貢獻程度遠不及其他歐盟國家，使得英國的科學研究更加依賴歐盟的資金。而根據蓋爾斯沃席及戴維森的分析，無論未來英國與歐盟的關係如何，來自歐盟的補助款都可能會減少。數位科學的報告亦支持這樣的預測，其提及非歐盟成員國僅能獲得 7% 的補助款，且多數為瑞士及挪威所得。蓋爾斯沃席及戴維森根據 Ho­ri­zon 2020 的初步報告，計算出挪威所獲之補助款僅約英國的 10%；而瑞士在 Ho­ri­zon 2020 比起先前於 FP7 獲得的補助款，更減少了 40%。

至於研究補助的短缺，是否真如倡議脫歐者所承諾的，可由原本須繳納至歐盟的經費填補呢？蓋爾斯沃席及戴維森認為可能性並不高；他們指出，英國脫歐後可能面臨經濟衰退的損失，反將遠遠大於省下的經費；除此之外，並沒有明確的機制能確保從政者會將這些資金投入研究之中。數位科學的報告亦同意：「英國與國際合作的規模，受到歐盟補助減少的劇烈衝擊，將是無可避免。」

而接受阿茲海默研究論壇訪問的研究者，甚至開始懷疑起他們目前獲得的補助是否能倖免於難。愛丁堡大學的塔拉・絲拜瓊斯（Ta­ra Spires-Jones）在今年將有兩百萬歐元的補助，但現在她並不曉得自己能否順利獲得這筆資金。「在歐洲，許多神經科學家研究生涯的起步有賴於這類的補助款，」絲拜瓊斯說道。她也擔憂公投後動能趨緩的經濟，會使英國阿茲海默症研究所（Alz­hei­mer’s Re­search U.K.）等公益機構的捐款減少，這將使科學研究的另一資金來源萎縮。南安普敦大學的羅珊娜・克瑞爾（Ro­xa­na Ca­rare）也表示，她與她的同事們不確定是否還能申請歐盟近期即將推動的補助，這樣的不安也使她們無法專注工作。「但除非有人明確禁止，否則我們會繼續申請補助，並一如往常的進行計畫。」克瑞爾說道。

脫歐將阻礙研究人員與計畫構想的自由交流

與資金來源同樣受到關注的問題是，脫歐可能將影響研究人員在各個實驗室的自由往來。根據《自然》的報導，現今英國的大學有 15% 的學術人員來自歐盟國家，而在頂尖大學，比例更上升至 20%。歐盟許多計畫皆促進了研究人員的交流，包括提供給學生的新伊拉斯莫斯交換計畫（Eras­mus+ ex­change pro­gram）以及給博士後研究者的居禮夫人獎學金（Ma­rie Cu­rie fel­low­ships）；獲得歐洲研究委員會（Eu­ro­pe­an Re­search Coun­cil）獎助金的年輕科學家，可以選擇在任何歐盟國家使用此項補助。伊薩克斯在倫敦大學學院的實驗室，便有 40% 的成員來自其他歐盟國家。「我們因此從世界各地招募到最優秀的人才，而獲益良多。」他向阿茲海默研究論壇如此表示。

來自歐盟工作人口在英國的未來，現在仍懸而未定。若身為非成員國，英國將可能失去獲得獎助計畫的機會。克瑞爾表示，就讀於英國的歐盟學生，原先只需負擔與本地生相同的學費；但在公投之後，他們擔心需與國際學生負擔相同的費用，為目前的三倍。而若想出國旅遊，也將比以前困難；未來學生若欲來往歐盟與英國，可能將需要簽證，這也使得轉學變得不切實際。絲拜瓊斯表示，她與她的歐盟同事們時常交換他們的學生，且本來計畫成立一個聯合博士學程，鼓勵更進一步的交叉培訓與意見交流。「現在我將被迫放棄。」她說。

而公投的結果已開始讓在英國國內的歐盟科學家感到自己不受歡迎。「公投辯論的論調，以及人們對投票結果最初的反應已經造成了明顯的傷害……這非常可能影響到優秀研究人員的招募與續留。」利弗西寫道。來自葡萄牙的葛蕾洛也指出：「我們所投入研究的時間在其他國家可能更有效用也更獲賞識，我們很難不抱著這樣的想法。」克瑞爾也說，通常她一週會收到好幾封來自研究人員的郵件，詢問能否到她的實驗室工作。她告訴阿茲海默研究論壇：「自從公投以後，再無一點動靜。」科學家們也擔心英國將面臨人才外流的問題，除了因越來越少的科學家願意來到英國，英國的研究人員也可能因他國有較多的資金及較佳的工作環境，而選擇離去。「（脫歐）將使英國科學研究的競爭力下降；已有穩固基礎的研究人員傾向選擇開放且鼓勵合作的體系，而最頂尖的學生會找尋其他更易申請的優秀大學。」葛蕾洛如此預測。

圖片來源：mar­kets­voice.com

分道揚鑣的規範，可能將使計畫受阻並拖延試驗進展

不僅英國的科學發展可能受到影響，脫歐的浪潮也將席捲並破壞國際合作及大型的科學研究計畫，因為許多計畫的基地皆設在英國；包括立基於劍橋、企圖推展帕金森氏症（Par­kin­son’s di­sease）幹細胞治療的 TRANS­EURO 協會，以及正進行臨床前期（pre­cli­ni­cal stage）醫療介入試驗的歐洲阿茲海默症預防協會（Eu­ro­pean Pre­ven­tion of Alz­hei­mer’s Di­sease, E­PAD）。眾多其他神經退化性疾病研究計畫也立根於英國，或依賴與英國的合作；如牛津大學記憶與老化研究計畫（Ox­ford Pro­ject to In­ves­ti­gate Me­mo­ry and Age­ing, OP­TI­MA）、認知功能與老化研究（Cog­ni­tive Func­tion and Age­ing Study, C­FAS）、基因型額顳葉失智症研究（Ge­ne­tic Fron­to­tem­po­ral de­men­tia ini­tia­tive, GEN­FI1）、神經退化性疾病神經發炎影像協會（Imag­ing of Neu­ro­in­flam­ma­tion in Neu­ro­de­gen­er­a­tive Di­seases, IN­MiND）。

這些計畫的領導人指出，來自歐盟的資金乃是他們成功的墊腳石。劍橋大學教授、同時也是 TRANS­EURO 的計畫協調者羅傑・巴爾克（Ro­ger Bar­ker）寫道，歐盟補助款使該協會能夠建立起研究者橫跨數國的必要基礎設施及網絡。他預測若失去此補助，下一個世代的幹細胞療法將面臨困境。領導歐洲阿茲海默症預防協會、愛丁堡大學的克雷格・瑞奇（Craig Ri­tchie）則告訴阿茲海默研究論壇，該協會將繼續在英國主持計畫。

目前所有歐盟國家對於人體試驗材料，如組織及體液樣本均有相同的規範，但若英國設立其獨立的規定，則未來國際合作可能更進一步的減緩。

研究人員亦對研究資訊取得的方式是否將有改變抱持疑問。現今研究數據在歐盟可以自由分享，但英國脫歐後的限制可能會阻撓國際合作，克瑞爾說。而其他阻礙也可能一一浮現。克瑞爾指出，目前所有歐盟國家對於人體試驗材料，如組織及體液樣本均有相同的規範，但若英國設立其獨立的規定，則未來國際合作可能更進一步的減緩。德史度普爾認為，若這些議題未被解決，研究的未來將會慘澹無光。他向阿茲海默研究論壇寫道：「英國科學家還能在大型歐洲科學計畫參與多長的時間，仍屬未知。」

同樣的，藥物試驗也將面臨挑戰；若英國與歐盟的規範不同，將導致試驗須分頭進行；而這會如何影響製藥公司的投資，仍是未知數。生物基因（Bio­gen）⁷的發言人凱瑟琳・費爾斯提（Ca­the­rine Fal­ce­tii）告訴阿茲海默研究論壇，目前該公司在英國及歐盟一如往常的運作。「在持續運作的基礎上，我們將繼續評估及改善目前在英國的營運，並以一個工作小組密集監控。」她寫道。而其他公司的代表則未予置評。

根據 BBC 的報導，英國目前參與了 40% 的成人罕見疾病試驗。有些脫歐支持者認為離開歐盟對英國試驗有所助益，因為歐盟的試驗規範普遍被認為過於繁瑣，而使得試驗數自 2001 年起逐年下降；然而，近來歐盟的規範已進行精簡。英國科學家們指出，若要進行國際試驗，他們仍須遵守歐盟的規範，因此對於進行試驗而言，脫歐可能毫無助益。

路透社（Reu­ters）則報導，相當於美國食品藥物管理署（U.S. Food and Drug Ad­mi­nis­tra­tion）的歐洲藥物管理局（Eu­ro­pean Me­di­cines Agen­cy, E­M­A），因其目前的總部設置在倫敦，將搬遷至其他歐盟國家。歐洲藥物管理局的發言人索菲・拉比（So­phie Lab­bé）對此拒絕發表評論，但其聲明：「歐洲藥物管理局的措施與工作程序，並不會因為公投而有所影響。」

總括而言，研究人員預見在英國脫歐後，研究環境將變得更加支離破碎。「現在是二十一世紀了，我們應該團結合作，而非分裂或實行孤立主義。」曼徹斯特大學教授斯圖爾克・皮克林布朗（Stuart Pi­cker­ing-Brown）在一封寫給阿茲海默研究論壇的電子郵件中悲嘆。

愁雲慘霧的明日，如何捲土重來

雖然無人知曉英國與歐盟的關係會變得如何，但任何可能的模式對於科學研究而言都將有害無益。若英國留在歐洲經濟區，則需負擔留在單一市場的支出；BBC 引述德國國會議員米歇爾・福荷斯（Mi­chael Fuchs），預期這將縮減英國因退出歐盟而節省的費用。與此同時，英國將失去其目前在布魯塞爾對歐盟政策的影響力：根據《自然》針對英國脫歐的報導，服務於歐洲議會（Eu­ro­pe­an Par­lia­ment）的英國保守黨員薇琪・福特（Vi­cky Ford）認為，英國在歐盟的代表是減少其資金與規範之官僚體制的重要推手。諷刺的是，脫歐將使得英國落入「無代議士須納稅」（ta­xa­tion with­out re­pre­sen­ta­tion）⁸的窘境。

有些分析師則認為英國較可能依循瑞士的模式，以此從歐盟的束縛中獲得更大的自由。同樣的，英國也需要支付留在歐盟市場的費用；而且由於該費用乃是依國內生產毛額（gross do­mes­tic pro­duct, GDP）及人口數計算，可能根本無法節省開支。此外，若要參加歐盟的計畫，也將伴隨開放邊境通行的條件：瑞士便曾因 2014 年的公投限制移民，⁹違反歐盟協定，而使其一時被科研計畫 Ho­ri­zon 2020 及其他歐盟資助計畫除名；瑞士隨後與歐盟進行協商，才獲得有限資格，然而這項協議將在今年進行審查，如果屆時瑞士仍實施移民容額管制，則可能遭到擱置。與此同時，該國的科學已經因為能加入的計畫受限而蒙受其害，由 Ho­ri­zon 2020 中瑞士減少的補助款便可窺知。¹⁰蓋爾斯沃席警告，若從政者執意關閉邊界，相同的情節也可能在英國上演。

在與阿茲海默研究論壇接觸的研究人員中，沒有人認為公投結果對於科學研究──特別是神經退化性研究──具有任何顯著的益處，結果出爐至今，也無任何具有聲望的報導表示相反的意見。研究人員認為，現在最重要的是督促政界人士在商討英國的未來時，將科學納入考量。「英國科學家現在必須盡力敦促執政者繼續推動科學合作，並對如何向前邁進提出建言。」倫敦大學學院的葛萊姆・雷德（Graeme Reid）在《科學》6 月 27 日的社論中指出。否則如此將代價匪淺：「英國的科學研究在歐洲首屈一指；若英國對於其責任與扮演的角色棄之不顧，將是極大的損失。」德史度普爾向阿茲海默研究論壇寫道。